杜甫五古《别蔡十四著作》读记
（小河西）
此诗作于永泰二年（766）春，时杜甫居云安。蔡十四，名不详。著作，著作郎。【《新唐书-百官志》：“著作局。郎二人，从五品上。……著作郎掌撰碑志、祝文、祭文、与佐郎分判局事。”】据本诗，杜甫至德二载（757）在凤翔与蔡相识。蔡“使蜀”或是在郭英乂幕府任职。逢郭英乂被杀，蔡为之扶榇归秦。路经云安遇杜，杜以此诗赠别。
别蔡十四著作（杜甫）
贾生恸哭后，寥落无其人。安知蔡夫子，高义迈等伦。
献书谒皇帝，志已清风尘。流涕洒丹极，万乘为酸辛。
天地则创痍，朝廷当正臣。异才复间出，周道日惟新。
贾生恸哭：《上疏陈政事》（汉-贾谊）：“臣窃惟事势，可为痛哭者一，可为流涕者二，可为长太息者六，若其它背理而伤道者，难遍以疏举。”
等伦：同辈；同类。《汉书-甘延寿传》：“少以良家子善骑射为羽林，投石拔距绝于等伦。”《祭南海南平王》（唐-黄滔）：“毕云龙之契会，与龟鹤而等伦。”《寄旧山隐者》（唐-姚合）：“名在进士场，笔毫争等伦。”
高义：高尚有义气。《史记-廉颇蔺相如列传》：“臣所以去亲戚而事君者,徒慕君之高义也。”《将赴荆南寄别李剑州》（杜甫）：“使君高义驱今古，寥落三年坐剑州。”
已：同“以”。在。
迈：超过。《三国志-高堂隆传》：“三王可迈，五帝可越。”等伦：同类。《述酒》(东晋-陶潜)：“天容自永固，彭殇非等伦。”
丹极：宫中的红色楼宇。《说文》：“极，栋也。”《收京》（杜甫）：“仙仗离丹极，妖星照玉除。”
创痍：创伤。《汉书-淮南厉王刘长传》：“野战攻城，身被创痍。”《新唐书-冯盎传》：“天下初定，创夷未复。”
正臣：正直之臣。《七谏-沉江》（汉-东方朔）：“正臣端其操行兮，反离谤而见攘。”王逸注：“言正直之臣，端其心志欲以辅君，反为谗人所谤讪。”《汉书-刘向传》：“正臣进者，治之表也；正臣陷者，乱之机也。”
周道：周的治国之道。《荀子-非相》：“欲观千岁，则数今日；欲知亿万，则审一二；欲知上世，则审周道。”《运命论》（魏-李康）：“故自幽厉之间，周道大坏；二霸之后，礼乐陵迟。”《原道》（唐-韩愈）：“周道衰，孔子没。”
惟新：更新。《礼记-大学》：“汤之《盘铭》曰：'苟日新，日日新，又日新。’《康诰》曰：'作新民。’《诗》曰：'周虽旧邦，其命维新。’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。”
大意：自从贾谊为陈政事恸哭后，这样的人才寥若晨星几乎无人。岂知蔡夫子，其高风亮节超过同类。曾经谒见皇上向皇上献书，志向在于荡平叛贼扫清风尘。曾经泪洒宫殿，皇上听了也为之酸辛。天地之间遍地创伤，朝廷当有正直之臣。迥异之才再次出现，治国正道日日更新。
使蜀见知己，别颜始一伸。主人薨城府，扶榇归咸秦。
巴道此相逢，会我病江滨。忆念凤翔都，聚散俄十春。
我衰不足道，但愿子意陈。稍令社稷安，自契鱼水亲。
我虽消渴甚，敢忘帝力勤？尚思未朽骨，复睹耕桑民。
别颜：别时悲凄容颜。《广陵赠别》（李白）：“兴罢各分袂，何须醉别颜。”《……送淮西魏判官》（唐-刘长卿）：“羽檄催归恨，春风醉别颜。”
薨（hōng）：诸侯或有封爵的高官之死。此指郭英乂之死。（或指严武之死。严武灵榇是永泰元年（765）秋归秦。与“十春”稍不合。）【《旧唐书》列传67：“（崔旰）乃率兵攻成都。英乂出兵于城西门，令柏茂琳为前军，……与旰战。茂琳等军累败，军人多投旰。旰令降将统兵与英乂转战，大败之。兵至子城，英乂单骑奔简州，为普州刺史韩澄所杀。时邛、剑所在起兵相攻，剑南大乱。”】
俄：不久，很快。《望雪》（梁-丘迟）：“倏忽银台构，俄顷玉树生。”
自契：自然契合。《宫词》（五代-和凝）：“洛河自契千年运，更拟波中出九畴。”《次韵杜安行见寄》（宋-郭印）：“心交神自契，目击道先存。”
鱼水亲：《三国志-诸葛亮传》卷35：“亮答曰：'诚如是则霸业可成，汉室可兴矣。’先主曰：'善。’于是与亮情好日密。关羽、张飞等不悦，先主解之曰：'孤之有孔明，如鱼之有水也。愿诸君勿复言。’羽、飞乃止。”《联句》（南北朝-元恭）：“君臣体鱼水，书轨一华戎。”
消渴：消渴病。《客堂》（杜甫）：“栖泊云安县，消中内相毒。”
帝力：帝王的力量、权力、恩德。《击壤歌》：“日出而作，日入而息。凿井而饮，耕田而食。帝力于我何有哉！”《汉书-张耳传》：“且先王亡国，赖皇帝得复国，德流子孙，秋豪皆帝力也。”《别杨山人》（唐-高适）：“凿井耕田不我招，知君以此忘帝力。”
耕桑：种田与养蚕；泛指从事农业。《汉书-食货志》:“古之人曰:'一夫不耕,或受之饥;ー女不织,或受之寒。’”《报孙会宗书》（汉-杨恽）：“身率妻子，戮力耕桑。”
大意：您出使蜀地，使俺见到知己。离别后悲凄的容颜，总算得以舒展。主人在成都薨后，您为之扶榇归秦。途经巴地时与俺相逢，正逢俺病在江滨。忆起当年在凤翔，离别后一晃就是十春。俺身体病衰不值一提，但愿您把俺的意见向朝廷述陈。为的是让社稷稍得安宁，使朝廷与百姓自然契合如鱼水相亲。虽然消渴病很严重，俺也不敢忘记皇上的恩德和勤奋。还在想着俺这未朽之骨，再看看种地养蚕的农民。
积水驾三峡，浮龙倚长津。扬舲洪涛间，仗子济物身。
鞍马下秦塞，王城通北辰。玄甲聚不散，兵久食恐贫。
穷谷无粟帛，使者来相因。若凭南辕使，书札到天垠。
浮龙：指航行的船。《晋书》：王浚造战船，时谣曰：“不畏岸上虎，只畏水中龙。”郭璞诗：“高浪驾蓬莱，浮龙倚长津。”
长津：长的江河。《石桥》（梁-萧若静）：“连延过绝涧，迢递跨长津。”《赋得樱桃》（唐-李世民）：“朱颜含远日，翠色影长津。”
扬舲：犹扬帆。《广韵》：“舲，舟上有窗。”《蜀道难》（梁-刘孝威）：“戏马登珠界，扬舲濯锦流。”
济物：济世、济民。《述祖德》（南朝宋-谢灵运）：“兼抱济物性，而不缨垢氛。”《小园春至…》（唐-羊士谔）：“君子当济物，丹梯谁共攀。”
王城：即洛邑。《汉书-地理志上》：“河南，故郏鄏（rǔ）地。周武王迁九鼎，周公致太平，营以为都，是为王城，至平王居之。”《东京赋》（东汉-张衡）：“总风雨之所交，然后以建王城。”
玄甲：铁甲；借指军队。《史记-卫将军骠骑列传》霍去病：“元狩六年而卒。天子悼之，发属国玄甲军，陈自长安至茂陵。”张守节正义：“玄甲，铁甲也。”《封燕然山铭》（汉-班固）：“玄甲耀日，朱旗绛天。”
南辕：车辕向南。指南行之车。《左传》宣公十二年：“令尹南辕反旆。”杜预注：“回车向南。”《后汉书-袁绍传》：“奉诏之日，引师南辕。”
垠：边际，尽头。《远游》（屈原）：“其小无内兮，其大无垠。”
大意：众水积聚凌越三峡，舟船倚在长江之上。舟船扬帆洪涛间，倚仗您这济世之人。您鞍马劳顿奔赴长安，经过洛邑到达京城。蜀地的兵甲久久不散，兵事日久担心民贫。贫穷的山谷缺布少粮，来蜀的使者倒是络绎不绝。或可以凭借南来的使者，给远在天边的俺传来书信。
诗意串述：这首诗共40句。首12句赞蔡。汉有贾生恸哭，之后便寥落无人。谁知还有蔡先生，高义胜过同辈。曾流涕献书感动皇上，志向远大誓扫风尘。国家多难需要正臣，如异才间出使朝政日新。（赞人不吝誉辞。）接着8句写相逢缘由。自西京凤翔一别，转眼即“十春”。您“使蜀”遭逢“主人薨”，亲自扶榇归秦。正好俺也病在“巴道”，终于有知己相逢。“我衰”8句写建言。俺虽然病不轻，不敢忘皇上辛勤。俺这尚且未朽之骨，还望能看看穷苦的农民。俺的病不值一提，希望您给皇上说说：应令天下稍稍安顿下来，使朝廷与百姓如鱼水相亲。（“稍令”含蓄：皇上啊，还是让社稷稍稍安定下吧，不要再让那些宦官瞎折腾了。）末12句写送别。护送灵榇扬帆三峡，全仗您这“济物”之身。您还要弃舟上马，经洛阳到达长安。您到长安后一定把俺的意见告诉皇上。战乱不止，兵久民贫。这里虽是“穷谷”，但常有使者南来。您可让南来的官员，给俺捎个回信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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